过了小雪、大雪，又过了冬至，眼看二十四节气只剩下小寒和大寒，一年又将逝去，可杭州的深秋色彩迟迟不肯退场。难以想象，西湖四周黄灿灿的梧桐、水杉等树叶，把天空营造成了一个维也纳金色大厅；桂花也像年老色衰的老妇人，在零度以下依然与岁月顽强挣扎着。望眼欲穿的雪，纵然凭我千呼万唤，始终不愿意落下来。

　　失落、惆怅，在所难免。从朋友圈里看到北方朋友们发的雪景图片，让我羡慕嫉妒恨。跟母亲视频时，看到近在咫尺的南京也一派银装素裹，更让我顿生愠怒！冷静下来，聊以自慰地回忆起小时候的雪。

　　在我的印象里，上个世纪六十年代，即便是苏南，气温也非常低。那时，不仅每年的西北风一刮过，雪便如期而至，而且又大又厚。整个苏南大地，无论田畴阡陌，还是水网沟渠，都被厚厚一层白雪覆盖着，仿佛童话世界，一点不逊于现今北方冬天千里冰封，万里雪飘的壮丽景色。

　　虽说，苏南没有高山和茂密森林，也鲜有野生动物，但这个季节，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野兔、野鸡之类的小型猎物，供大人们去捕猎。

　　而孩子们在极度重视教育的苏南，寒假前后，总是不得不起早离开恋恋不舍的温暖被窝，顶风冒雪去上学。不过，虽然说起来有些艰辛，但其中充满乐趣。

　　这个乐趣，不是上学，而是上学路上的铲雪！

　　我的那个村，据族谱记载，先祖曾是东晋“琅琊王氏”后裔的一个分支，由“王马共天下”的辉煌，后被贬谪落难于此；到了明朝又出了大官，因此规划整齐，大部分路面都由青石板或石子铺就，没有泥泞，这对铲雪和铲雪后的通行极为便利。

　　村办小学座落在村子中央，是个三开间的低矮稻草屋。天寒地冻，每天总有热心的家长把学校门前的雪清扫干净，而孩子们去上学，则要自己清理从各家通往公共通道上的雪，再齐心协力开辟通往学校的路。因此，那时我们去上学，除了背个各式各样的书包，还必带一把家长特制的短柄小铁锹。

　　而小时候的雪，一般都有我们小孩子齐腰深；雪大的年份或是“穿堂风”所经之地，积雪更是厚得几乎没过头顶。上学路上清理积雪，就跟“抗战”或“淮海战役”时为了迫近敌方阵地，不得不采取土工作业的方式，挖出一道道战壕和交通壕。这就仿佛我们一觉醒来，人人都成了八路军或解放军战士，进入了战斗状态，大家从四面八方向着一个共同目标奋力掘进，比刻意组织玩打仗的游戏刺激多了。

　　如果那时有无人机把村子里曲折迂回、四通八达的“雪路”航拍下来，绝对是一幅蔚为壮观的生动历史影像资料！

　　从小，我就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，每天都生怕迟到，即使是寒风刺骨的冬天，我也要求母亲每天提前叫醒我，给睡眼惺忪的我穿好衣服，然后背上书包，手拿铁锹去上学。偶尔，母亲叫迟了，我宁愿饿着肚子，也要准时到校。而有的孩子为了不耽误上课，常常是往书包里塞个山芋就急着往学校赶。等到了学校，一张张冻得通红的脸面面相觑，又相互逗乐，那场景，不亚于当年红一方面军与陕北红军胜利会师于吴起镇般兴高采烈。如果这时有人用铁锹敲下学校屋檐下挂着的冰凌，就着山芋相互谦让着吃，大家又像打了一场大胜仗，分享战利品一样开心。

　　不过，诚如谭维维所唱的一首“华阴老腔”里的歌词：“为什么天空变成灰色，为什么大地没有绿色，为什么人心不是红色，为什么雪山成了黑色？”如今的雪，已不是那时的雪。

　　那时的雪，很洁白。没有一点杂质，晶莹剔透，干净纯洁，放眼望去，心旷神怡。虽然少不更事，不能玩味和领悟“渺万里层云，千山暮雪”、“青山原不老，为雪白头”的空灵意境和深邃含义，但苏南的沃野平川在皑皑白雪覆盖下，如同进入了采摘旺季新疆一望无垠的棉花地。若干年后，我在军营里望着部队统一配发的白色床单，平整铺展，纯洁无瑕，便会常常想起儿时家乡的雪。不仅如此，冬雪还具有杀虫除菌之功效，滋润呵护着青苗，瑞雪兆丰年。

　　那时的雪，很轻柔。把“山舞银蛇，原驰蜡象”的轰轰烈烈柔化成为飘然欲仙的曼妙舞姿，无声无息，轻飘飘落入衣领，落入书包，落入我童年的回忆。尤其是遇到连续下雪天，如同有一位弹棉花的老工匠站在天上，用木锤轻轻敲过弓弦，随着节奏清脆的弹奏声，轻细丝滑的棉絮飘飘洒洒，漫天飞舞，让人眼花缭乱，目不暇接，不小心落在眼眉上、钻进鼻孔里，甚至吸入肺中也毫无知觉。更像一群从西伯利亚南迁越冬的白天鹅，轻盈扇动纤尘不染的羽翼，缓缓滑翔，然后降落在温暖湖面，仿佛柴可夫斯基的优美十指划过琴键，弹奏出的音符一般柔美、抒情。

　　那时的雪，很清甜。一颗颗晶体看上去跟绵砂糖似的，透着一股自然清新的甘甜气息，羞煞当今大部分掺杂了太多食品添加剂的冷饮制品，让我们这些生长在物资匮乏年代的孩子们馋得直流口水。渴了或课间休息，随手抓一把雪往嘴里一放，那股甘甜如涓涓细流顺着喉咙往下淌，别提有多甜美！不禁让人想起当年长津湖畔的志愿军战士，伴着炒面放进嘴里咀嚼，那股来自祖国人民殷切关怀的甜滋滋味道立刻渗进心田。

　　那时的雪，让人留恋！

　　——2023年12月28日

来源：中国网    | 撰稿：王仙桃    | 责编：俞舒珺    审核：张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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